猶記得那天在十方樂集,可愛的靖媛問我:『徐老師想知道,你為什麼要做 John Cage 的音樂啊? 』一慣嘴巴思考比頭腦還快的我,立刻回問:『為什麼不要演 John Cage 呢?』是啊,在古典音樂市場勢趨頹廢的今日,再來搞個現代音樂,簡直是票房毒藥,雪上加霜啊…

2004年是我走入現代音樂的一大門檻; 而導火線的曲子,正是 John Cage 的 “Concert for Piano and Orchestra”,請注意這絕對沒有拼錯,它的曲名並不是我們鋼琴協奏曲慣用的 Concerto,而是單純的 “音樂會”之意!從這裡就可以知道這位處女座的作曲家之龜毛程度,他可沒有像很多人從他譜面上以為的隨興、無所謂的性格。我當時看到這63頁的 “圖畫譜”,總共84個“拼圖”,外加2頁密密麻麻的演奏規則時,真的讓我非常受挫,完全不知如何下手彈琴… 幸好這曲目是 Ensemble Modern (德國最大的新音樂樂團) 安排給我的,為了挑戰自己對音樂的熱誠與能力,我花了整整一個暑假琢磨這首曲子,當起 “作曲家”來!為什麼這麼說呢?這份譜其實是件很美的藝術品,完全跳脫了古典音樂的記譜法,而演奏者必須遵循著演奏規則,將這些 “圖畫譜”拼成音樂,所以我真的是在做所謂 “再創作”的工程; 當時深深地體悟到為何 Cage的老師,也是二十世紀第二維也納樂派的作曲家- 荀白克 (Schönberg) 會批評他不是個作曲家,但是位哲學家!

最奇妙的音樂化學結果,還真的如同曲名,發生在音樂會上; 每位演奏者只有自己的分譜,完全不知道其他人會發出什麼聲音,而指揮只是控制演奏時間和速度,他也無法預期音樂的結果。你們可以想像所有演奏者之間,無形地產生很大的聲音張力,所有的無聲是張力最大的來源,它讓我們的耳朵突然之間變得極其敏銳,音樂的凝聚力在每一次不同的演出中,勾畫出一張張不同的圖畫,連在場的觀眾都會被台上演奏者的凝聚力吸引; 是否有美妙通俗的旋律,似乎不再是 Cage 所關注的,因為他知道,真正吸引人進入音樂的東西,其實是演奏者共同的氣場!

後來,我還有幸在薩爾茲堡音樂院和樂團演出這首曲子,當時的指揮是位奧地利的作曲家-Christian Offenbauer,因為要指揮這首曲子還真不須太高深的指揮技巧,你只要能把自己想像成一個鐘,會用兩臂像秒針般的比劃,具備音樂人的氣質,就可以登台演出了!演出過後,大家都特別興奮,那位作曲家,也是 Cage 的大粉絲,就在大家面前問了我:『還會不會繼續彈新音樂呢?』我說:『那當然!』接著他又問:『妳可以發誓,以後在台灣也彈 John Cage 嗎?』天不怕地不怕的我,竟在大家面前說:『這沒問題啊!』結果這個問題,還真讓我等了七年,適逢 Cage 百年誕辰,才解決呀...

沒錯,John Cage 的 4’33 (四分三十三秒) 無聲音樂,顛覆了人們對音樂的看法,但同時,他也將“無聲勝有聲”的東方哲理把音樂提升到另一個哲學層面,讓大眾重新思考音樂的意義與價值,究竟人們想從音樂中得到什麼?以及音樂在社會生活中扮演何種角色?答案當然因人而異,而Cage 一生崇尚東方文化,信仰禪宗,研究易經; 將其種種融入於他的藝術創作,並推廣業餘音樂愛好者的音樂活動,他的智慧與精神是那麼的可敬,讓我在感動之餘,很想從他的音樂與大家分享他的哲學觀,那 “無我”的思想,也就是聲音在旋律及和聲中的解放,經由“機遇”而再相遇,這或許不是大家心目中的“音樂”; 但是,能將佛家的無眼耳鼻舌身意,無色聲香味觸法之意境,貫通於音樂之中的西方藝術家,應該就屬 John Cage 為第一人吧!

我想這應該就是我和 John Cage 認識的因緣,也是我為什麼會想在台灣演出他音樂的緣故吧!其實,也不為什麼,只是希望我從研究他的過程中,得到對生命的啓發和領悟,再經由音樂,傳遞給大眾。當然,最希望的還是,能有音樂愛好者,願意學習他抑或其他現代作曲家們的作品; 畢竟,不經一事,不長一智,唯有透過自身的學習體驗,才能獲得真正的智慧滿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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© Yin Chiang